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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国桢手录宗白华《流云小诗》

2009-04-07 19:34:00 来源:博览群书 邹士方 我有话说

1981年12月28日,我因撰写老师、美学大师宗白华先生的传记而去拜访著名历史学家谢国桢先生。谢先生是宗先生的老友,但他已多年未见到宗先生,因此听我谈到宗先生的近况,十分高兴。他同我谈了一些他所了解的宗先生过

去的情况。谢先生给我的印象是精明、爽快、重感情,有着惊人的记忆力。

谢先生十分高兴地取出1979年冬在苏州旧书店中购得的《宗月锄先生遗著八种》一书。他告诉我,当他了解到白华先生是宗月锄先生后裔时,即在此书后作跋。在书的末页,一行行漂亮的蝇头小楷叙说着他与宗先生的友情。时隔二十多年,文字我已记不完整,只记得文末有诗曰:"温文尔雅启宗风,默默无闻讶许同,得接君家贤弟子,愧余椎鲁亦成翁。"

谢先生还告诉我,宗先生的外甥吕宗力不久前考上了他的研究生,成为二人之间传达信息的桥梁。

那天,他在我的纪念册上题了他的一首旧作赠我:"文章何堪与世争,胸怀辽阔自峥嵘;不求秦宓虚谭论,俯首工农作老兵。"

当谢先生在我的纪念册上看到宗白华先生为我手录的几首《流云小诗》时,十分赞赏。应他的要求,我将自己手录的全部《流云小诗》抄成一册呈与他。没想到八旬高龄的谢先生居然花了许多时间把《流云小诗》用毛笔全部书录于常熟画苑花笺纸上,集成一册,并写了感情真挚、文辞优美的跋语(完成于1982年1月9日)。

谢先生当时不知道《流云小诗》曾出版过,就将他手录的《流云小诗》送吴泰昌处,想请他在《文艺报》上发表。1982年1月12日,谢先生在给我的信中讲到了他的上述想法。此信全文如下:

士方同志:

您好。一昨见过,鬯谭快甚。白华老人流云小诗业已手录一过,并为作跋,略叙交情,是用常熟画苑所制花笺纸写的,顷吴泰昌同志我将拙写之本交给他了,他是宗老的学生,请他能够在文艺报上发表,它住在沙滩文艺报,望与之接洽。我今日下午赴沪度春节,三月初回来后,我们再谈,我想替宗老与出版社接洽,影印成一本小册子。

此致 敬礼

谢国桢

元月十二日上午。

以后我又去信上海向谢先生问安,并向他求赐签名著作和书法墨迹。他于除夕回信,全文如下:

士方同志:正驰思间,适接 来信时,朱东润先生在坐才知道白华老人的二十年代业已印过,我是用常熟画苑镌刻花笺纸写的,你可以向吴泰昌同志处取回来,我的跋语,交谊情深略作纪念可以不必发表,并顺候 白华老人,问他春节好。我元宵以后回来,拙著面交。复致敬礼 谢国桢 辛酉除夕 不会写字这一本诗册送给你,作为纪念为荷。

我找到吴泰昌学兄,索取这册《流云小诗》。泰昌兄出于慎重,没有直接交我。3月2日谢先生又致信于我:"士方同志:我已回京(接)来函,欣悉您分配在政协学习委员会办公室工作,至为慰甚。我用花笺抄的《流云小诗》是送给您的,作为纪念。昨天钱小云同志来寓说,她的爱人吴泰昌同志日内即到我家将原件送还。如果他尚未送来的话,我附有致吴泰昌同志一函(代)为转寄,或持函面索均可。希望您有工夫来看我。致 敬礼 谢国桢3.2"。谢先生致泰昌兄信的内容已记不得,我是否持信找过泰昌兄,亦无印象。后来这册《流云小诗》由谢先生寄给了我。这以后我因为杂事缠身,再没去访见他,不料他却于半年后(9月)过世。

在将《流云小诗》交吴泰昌发表的同时,谢先生亦联系《人民日报》文艺部姜德明先生。他在1月10致姜德明的信中说:"德明同志:您好。我最近看见美学家宗白华的《流云小诗》写的清隽极了,我写了一篇跋语,便送上人民日报的文艺版,是否可以登载,即奉 裁夺,并希斧正。我到上海过春节不久即回家再见面。此颂 春厘 谢国桢元月十日。"

谢国桢先生为《流云小诗》作的跋语如下:

邹士方同志辑录了知友宗白华先生的少年作品《流云小诗》一卷,我欣慕他的为人,我爱读他写的小诗,兴之所致,费了半天的气力,用常熟画苑新制的花笺纸抄录了一过。我读了白华的小诗,如同吃哀家梨,如同听轻妙的音乐,如行云流水,悠然自在。如山间的明月,如初升海湾的太阳,如爱人的双手温存抚摩着已枯的心,招回了我颓唐腐朽的灵魂,恢复了青春,方知道人生的愉快,苏长公:"徘徊弄清影,何似在人间"的话,是不会欺我们的。

常熟宗白华先生和涿县冯文潜(字柳漪)同志同是当代的哲学家和美学家,同时留学德国,学习歌德的哲学,同是满腹经纶而不喜欢写文章。如南山的劲松和淇园的绿竹,独抱孤芳,不著一字而尽得风流。回国后,他们同执教于前南京中央大学。冯先生本来是天津南开学校学生,和周恩来同志是小同学,领导了五四运动,创办过敬业乐群会,我也是会员之一。冯先生在南京教书不到一年,就回到南开创办了文学院任文学院院长,兼职图书馆长,总理每次到津总要找老冯谈天。他不惜余力地搜集图书,我也曾当过他的助手,采购过一点书。冯先生终以积劳致疾,扶病工作,病逝于图书馆中的办公桌上,真是名副其实的优秀共产党员。

我与宗先生的认识,是在一九三二年我在前中央大学任教的时候,因为同喜爱文物,颇有同好之感,他送给我一块辽代的壁画,那时我方治清初的史学,拟上溯到金源契丹我国东北的历史,可是因为我赋性懒惰,东北的历史根本没有学成,那张壁画,因为四六年我到上海的时候,被我的劣侄偷卖去了。

时间过得很快,四九年我到南开去教书,颇承冯先生的提携。五八年我从天津回到北京从事于科研的工作,那时宗先生在北大任教,偶然遇到旧雨相逢,自然高兴,有时他到我家里来,有时我到北大旧勺园的风烟里湖边去看他,看见他屋子里满陈列着艺术工艺品,和六朝的佛头,可见他爱好美术的心理不减当年,有时我们去逛公园,登景山,有时到故宫后花园中去看牡丹山石当中一株粉红的牡丹,含苞待放,隽美独秀。自文革以后,彼此都年到八十,步履迟顿,见面的时光,就较少了,然屋梁落月,独坐南窗的时光,未尝不想他。最近他的学生邹士方同志给我看他写的《流云小诗》才知道他少年时代长于写新体的诗。

一展卷来看,就看见他写的诗句。他的序言中就说:"呼集清醒的灵魂,颂扬初生(升)的太阳。"又以《我们》为题的诗说:"我们握着手,看着天,不语。一个神秘的微颤,经过我们两心深处。"从这几句诗句引起悼念我的老伴段庆芬替我磨墨写《三吴回忆录》的时候来了。我于诗本来是外行,尤其是新诗。但是我觉得,他有一首《海上》的诗,我很喜爱她,我写在下面:

"星河流碧夜,

海水激蓝空。

远峰载明月,

仿佛君之容。

想君正念我,

清夜来梦中。"

我于诗本来外行,对于哲学和美学更是一窍不通。不过白华先生这首诗可以上继风骚,下宗三孟,在近人的诗中还是孤鹤独立不多见的。尤其是,我感觉到的是宗白华先生有这样的抱负,这样的学问,自解放后,经过四凶擅政以来,在上痒之中未开过一门课,不得舒发他的长才,真是青年学子中一大损失,像这样的事情,不知埋没了多少人才。当拨乱反正,五讲四美的时候,为了建设社会主义社会的国家,正需要大量的人才,抢救祖国文化优秀的传统,形成为美好的将来,当局的领导同志正在迅速的发展起来,以无须老生的喋喋。不过我们终究是老朽不堪了,我们所怀抱的一知半解,也只可自怡悦,孤芳自赏,初日照孤松,日暮依修竹而已,未知白华先生以为然否? 一九八二年元月九日即辛酉蜡鼓催春之时 安阳 谢国桢识于首都团结湖畔瓜蒂庵

谢先生的跋语超凡脱俗,文笔隽永,情意浓厚,感人至深,无疑是一篇优美的散文佳作。
谢先生在跋中推崇的《序》和《我们》二首内容如下:

当月下的水莲还在轻睡的时候,东方的晨星已渐渐的醒了,我梦魂里的心灵,披了件词藻的衣裳,踏着音乐的脚步,向我告辞去了。我低声说道:"不嫌早么?人们还在睡着呢!"他说:"黑夜的影将去,人心里的黑夜也将去了!我愿乘着晨光,呼集清醒的灵魂,起来颂扬初生的太阳。"

我们

我们并立天河下,人间已落沉睡里。天上的双星,映在我们心里。我们握着手,看着天,不语。一个神秘的微颤,经过我们两心深处。

为了实现谢先生的遗愿,为了纪念谢先生和宗先生,我试将这一册《流云小诗》联系出版社出版,但一直未果。

谢国桢先生,河南安阳人,著名明清史专家,曾任中国社科院历史所研究员。其三十年代的著作《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》等受到鲁迅先生的赞许(见《且介亭杂文二集》)。宗白华先生,江苏常熟人,美学大师、诗人、哲学家,曾任北京大学教授、中华全国美学学会顾问。《流云》是中国新诗的最早的几部诗集之一,1923年12月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。1928年9月,此书由亚东再版,更名为《流云小诗》,重新编过,49首诗(包括序诗)都加了标题。谢先生手录的《流云小诗》就是1928年的版本。

谢先生手录的《流云小诗》是一件十分珍贵的、极富价值的墨宝,既可作独具特色的书法佳作收藏,又可作优秀的文学作品欣赏,还是一件研究宗、谢二学者交谊的文物史料。可惜这册珍品及谢先生致我的全部信札在1991年冬天被人私吞,至今下落不明(现仅存复印件)。

(本文配图均由邹士方摄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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